第10章 杯具的戒指

第十章 杯具的戒指

天地在一片朦胧中摇**。

依稀还是那夜的雪,横飞倒飞逆飞箭一样呼啸的飞,拼凑出零乱的天地,一片是无尽的苍白,一片是永恒的黑暗,在那幽深的黑洞里,忽然探出一张脸,流着血流着泪,向她呼号求救,那是翠姐……她刚要扑出去,翠姐身后忽然又露出一张脸,苍白狞笑,伸出细长的手指,将翠姐狠狠扯进了黑洞中,那是静筠……她狂扑而上,黑洞却已经合拢,漫天的雪忽然凝结,化为那张熟悉又令她惊痛的脸,那脸上一张嘴在一开一合一开一合,她很久才看出那是四个冰冷的字:为我证明……为我证明……为我证明……

那些雪似乎忽然化成一束,钻进了她的体内,顺腕脉而入,直达奇经八脉,体内忽然起了灼热,似乎还是昨夜那丹药的感觉,有些粗粝有些膨胀,燃烧着她的经脉,她痛苦地挥手,一半精神在噩梦中挣扎,一半精神在和丹药的狂猛之力对抗,手指在空中无力地抓挠,触及一片冰冷的空气。

半梦半醒之间,她觉得自己脑中好像开了天眼,隐约能看见一点室内景物,又或者不是看见,只是感觉,景物如罩白纱一般朦胧,朦胧中屏风后有人缓缓走来,雪色衣袂在青石地面逶迤,似一片无声从雪山上飘下来的云。

似一个梦,在毫无预料时降临。

她心中恐慌,直觉拒绝又不安,那片云却悠悠地到了近前,四周气息氤氲,一片冷香。

她的手挥舞得更加急切,想要从噩梦中挣扎出给来者一击,手指却忽然触及微凉光滑的物体,一掠而过,她指尖似乎也有记忆,为这似熟悉似陌生的一触所惊,半空中一顿。

只一顿,她的手指便被握住,不容抗拒地缓缓放回身前,手指被搬弄着,结成了一个手印。

似真似幻里,那人似乎动作很轻,是春夜的风,不愿吹破任何一朵含苞的花。

那手指在经过她手背时,微微一顿,她感觉手指上什么东西被盘弄了一下,心中模模糊糊地想,哦,是那戒指。

随即她觉得戒指被取了下来。

她有点不安,有点急,这东西毕竟是耶律祁的,她还想着以后用不着了还给他,就这样被人摸走了?

那只手取走了戒指,然后她听见了一点细微的声音,听不出是在干什么,但很快,她领口微微一动。似乎有人将什么东西放了上去。

冷香逼人,这香气并不熟悉,她心中却一阵一阵发紧,几乎顾不上去研究领口的变化。

一股清流忽然流入身体,一路经过她体内,填平经脉被猛力丹药烧灼出的细微创口,拂去体内因不能容纳朱砂药性导致的粗粝感,滋润、护养、疗创、拓展,所经之处天地宽,生命渠道之内,一路生绿草茵茵,绽来年春发之芽。

她体内原有的蕴藏之力被唤醒,丹田之内,一抹紫气,一抹白气,盘旋呼应,蓬勃欲出。

她烦躁神情渐去,眉宇间紫气白气隐现,现几分天地开阔,肌肤绽出晶莹光辉。

那双宁静而微凉的手,微微盘桓,缓缓抬起,似要抚上她眉心,却在半空中顿住。

景横波始终处于一种奇异的感受之中。

她能感觉,却不能看到,四周气场奇异,像隔了带雾镜像,看见前生后世的模糊叠影。

她觉得有人存在,却触摸不着,恍惚里觉得,那只是梦,只要一睁开眼,那梦就会化作雾气散去。

她体内气息渐渐平复,脑中渐渐清醒,从噩梦中挣扎出来,又蓄了蓄力,忽然猛地睁开眼睛!

一室空寂。

自己还躺在地下,连地方都没动过。一转眼就看见掉在地下的细丝。

她坐起身,嗅了嗅,空气也很平常,刚才的冷香、白影、氤氲动**的景象,轻柔细致的手势,似乎真是一个梦。

她试着运了运气,最近她已经在和七杀学着打坐练气,知道真气修炼和运行的法门。虽然用七杀的话说,她学武太迟,在内力一道永远都难攀高峰,但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,最起码可以活久一点。

运气时发现,昨晚服食丹药之后,体内些微粗糙磨砺的感觉,现在已经消失,经脉有种特别平滑圆润的感觉,她那点气运行时,有种特别流畅的感受。

但体内的毒还在,她练气之后,能感觉到体内某处根深蒂固地盘踞着一团黑,现在那团黑还在,但是似乎小了点,而且有种紧实的感觉。在那团黑之外,她又发现自己体内有了两种气流,她没有内视之能,看不出气流形质,但能感觉到不同,一种浩**厚重,一种轻灵猛烈,另外隐约似乎还有第三种气流,很少,近乎感觉不到,但似乎就是那第三种气流,在微妙地帮助还没有什么内力根基的她,驾驭平衡着她体内有点杂乱气息。

她想了想,也不能确定这些气流是刚出现的,因为她中毒之后,没少接受高手们的内力洗涤和灌输,体内乱七八糟有人家的护体真气也正常。也正因为这些真气存在,所以她也分辨不出,自己体内的丹药磨砺痛感消失,到底是人家给的真气发挥了作用化去,还是刚才那离奇一梦的结果。

真的……是梦吗?

她神情怔怔的,伸手缓缓摸上领口。领口不知何时,多了个夹子一样的东西。

她把东西取下来,看清楚之后,顿时瞪大眼睛,哭笑不得。

眼前的东西,古铜色,镶嵌猫眼石……长条状。

好眼熟。

戒指被截断了,拉成长条,两头削尖,穿入她领口两侧,成了一个半装饰的领花!

更神奇的是,被改造过的戒指,里面的设置丝毫没有改变,暗刺还是可以弹出,连细丝都可以原样放回!

景横波坐在那里愣了好半晌,心里明明暗暗,糊涂又清醒,又糊涂又不想清醒,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,心却跳成了脱缰额野马。

“领花”摸了又摸,她神情古怪。半晌轻轻拍了自己一巴掌,站起身。决定暂时什么都不想,办事先。

她觉得此刻精神甚好,想着和婉不知道和宫胤谈得怎么样了,既然和婉不会有事,干脆还是离开算了。

身形一闪,她已经出了这个院子,这一闪的效果出乎意料,她落地时一片茫然,不知道自己落在了哪里,随即便认出关自己的院子已经很远,现在这位置应该靠近后门。再一闪应该就可以出去了。

正要走,忽然听见低低的说话声,从墙上传来。

“就是这里?”

“是……可放我走了吧……”

景横波万万没想到墙上也能有说话声,避到一棵树后,看见有声音的那堵墙靠近一处花架,花架上的藤蔓覆满了墙。

藤蔓忽然一动,钻进几个人头来,随即她才发现那里有个很隐蔽的小门。

钻进来的人,衣着打扮让她一惊——竟然是玉照护卫的装扮!

但仔细一看就发觉不同,玉照龙骑的衣甲十分精致,在袖子夹缝处都镶有金线,行动间隐隐晃眼,那金线缝制的工艺特殊,一般人学不来,所以这些人袖子上的金线就显出粗糙来。而且这些人神情鬼祟,明显没有玉照龙骑皇家护卫那种傲岸之气。

正观察着,忽听一声“啧啧。”

似乎是冷笑,又似乎是嘲笑。

景横波一惊——附近还有人!

但左右一望,四面空**,哪里藏得下人?

又幻听了?

她抬头看看树顶,树荫浓密,看不出是否藏下人,不过就这树的高度,等对方从树顶下来对她动手,她三次瞬移也够了。

再说这家伙能神不知鬼不觉发出声音,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抓住她,既然没动手,就没敌意。

景横波干脆对上头举了举匕首,又挥了挥,示意她也没敌意,咱们各听各的,各回各家。

隐约又有轻声一笑,似乎觉得她很好玩。

景横波抽了抽鼻子,觉得四面空气里好像多了一点酒气。

景横波注意看那边动静,几个伪玉照护卫进了门,看出来轻功很好,行动无声,一进门就各自散开,扑向内院。

刺客?

冲着谁?

和婉和宫胤,都有可能。

刺杀和婉,宫胤会惹麻烦。

刺杀宫胤,嗯,一大拨人会惹麻烦。

刺杀和婉,可以推给宫胤,引起他和襄国之间的矛盾。刺杀宫胤,可以推给襄国,还可以推给襄国雍希正纪一凡之流,今天和婉在街上使计拦下宫胤,太多人看见,如雍希正这般精明人,几乎立即能猜出和婉拦驾的动机,他怒极之下要下手也很有可能。

一旦进了襄王宫,想刺杀就不那么容易,倒是这临时停驾,又是随机选择落脚处,最好钻空子。

如此,真正获益的就是绯罗。

当然也可能是雍希正真的出手。总之景横波随意一算,就觉得可以抓出一大把潜在凶手。

她看着那几个人行动轨迹,不管从哪个方向出发,都是往院子中心而去。

她想了想,跟了上去。

和婉的死活,她还是要关心的。

她跟住了一个明显武功最好的,发现这几个人在小门处散开,汇入巡逻的玉照护卫中,不动声色地向宫胤接见和婉的院子接近。

景横波借着树木屋舍掩护一路接近,心中奇怪,这些人等下要怎么靠近宫胤?外围护卫混入有可能,可是能近宫胤身边的只有几个大头领,脸稍微生一点,两个院子外就会被拦下。

果然,两个院子外,一队巡逻的护卫忽然爆出呼喝声。

“你是谁!”

呛然拔剑声响,那队护卫已经发现了混入队伍中的生脸孔,纷纷拔出武器,随即有人大叫:“他衣服不对,假的!”

一个玉照小队长手一抬,一溜烟花爆射,几乎立刻,附近巡逻的小队都匆匆赶来,人顿时多了起来。

景横波心中一动,注意力转向赶来的人群,果然在人群中,看见刚才那几个假冒的,是趁着这一霎汇聚人多混乱时混进来的。

她隐约知道了对方想干什么。

后赶来的人自然立刻加入了围剿刺客的队伍中,尤其以那几个混进来的出手更为凶猛,刺客很快在他们手下连连受伤,鲜血喷溅了那几个人一脸。

眼看刺客就要伏诛,那看似已经力尽的刺客忽然嘶吼一声,冲天而起,洒着血冲向内院。

这人似乎心志坚决,到死都要接近目标。

玉照护卫自然立即追上,但大多人在进入后面一进院子前就停住脚步——宫胤出外,驻防有规定,每个队伍有固定防守的区域,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越界,就算有刺客,也有负责该区域的人接手。

但也有几个满身鲜血,奋勇异常的人,呼喊着抓刺客,跟着冲了过去,留在原地的玉照护卫小队长连喝“别追了!别追了!回来!”但那几个人也许是激愤异常,也许是热血上头,似乎没听见,一路追进去了。

景横波嘴角一撇,跟着一闪。

那刺客果然很有潜力,洒着血歪歪倒倒连奔了两个院子,他轻功超卓,如闪电鬼影,而且无论遇上怎样的拦截,都悍不畏死绝不停留,似乎不在乎身死,只想靠近目标。

遇上刺客,只要刺客想留命,反抗或抵御都会绊住他的脚步,但这种不要命的就明显拦截不住,满身伤口鲜血狂洒的刺客踉踉跄跄直扑到最内的一个小院前,那里守卫更加森严,几乎人站满了整个围墙上下,墙头上早有得知消息的玉照护卫,手持弩箭等候,守卫严密得一只苍蝇也飞不过。

一个端着茶盘和点心的小厮站在门前,一脸惊吓地看着刺客踉跄扑到,这是府里留下来伺候茶水的仆役,宫胤身边一向没有侍女,大老爷们做不来伺候的活。

“一边去,别碍事。”一个守门护卫微微有些紧张地将那仆役扒拉到一边,接过了茶盘,立即有人对那小厮再三检查,并用银针将茶水和所有点心一一试过。

那刺客扑近来,墙头上的蒙虎正要冷笑下令乱箭射杀,忽然看见几个玉照护卫追了过来,不禁一怔,挥手示意暂停,喝道:“谁让你们追来的,退回去!”

那几个追来的“玉照护卫”此时已经追上刺客,扑上去,不等这边反应过来,乱刀对刺客便砍。

刺客吼叫连连,鲜血激射中忽然身形猛然一转。

腰间如起旋风,射出一片濛濛细雨般的物事,透明无色无味,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晶光闪耀,似见水晶天雨,众人急忙屏息退后,那几个围攻刺客的“玉照护卫”已经大喝一声,纷纷向后翻倒。

那刺客一撒手又是一簇黑雾,笼罩住几个“玉照护卫”,那几人似乎没被天雨所伤,挣扎着想爬起,迎面遇上这雾,霍然软倒,脸上瞬间腐烂!

那刺客哈哈大笑,又似心有不甘地指住了小院,晃了几晃,颓然倒地。

片刻横七竖八,一地尸体。

刺客折戟沉沙,在最后一步被挡下,那几个英勇追敌的“玉照护卫”,因为最后中了黑雾的毒,脸上腐烂不可辨认,这次出行的护卫足有上千,要一个队一个队的寻找比对,还需要时间。

尸体被迅速拖了下去,地面都被一遍遍冲洗,小院里头似乎毫无动静,墙头众人也没什么表情。这种刺杀,见得多了。

不一会儿小院里头催,问茶水点心怎么还没上。

门口端着茶水点心的护卫急忙将东西交给蒙虎端进去。

闪在墙后一棵树上的景横波,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。

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

赫然和当初静庭刺杀案类似的手笔,当初静庭耶律祁派刺客杀宫胤,无法得知密码,就先让一个死士,一路冲到宫胤寝宫之前,看一眼那刻了字的石壁,然后再破解,派出真正的杀手杀人。

这回有人照搬,手笔更大,用五六个人,来做一场刺杀。

一个刺客只管向前奔,有意被发现,另外几个伪装成玉照护卫的刺客趁乱混入,然后出手追杀刺客,说是追杀,其实是保护,可能一开始的伤口和鲜血,都是假的,不然刺客不可能一直支持到最后一进院落。

然后在院门前自相残杀,最后所有人都死了,打消了大家的警惕。

但杀手已经布下。

应该是那阵看似无毒的透明天雨。

景横波隔得远,没看见那天雨是怎么发射的,但人应该都避开了,可是,食物呢?

茶水有盖子,但是点心呢?

茶水点心先前已经验过毒,但现在还能不能吃,天晓得。

景横波捏紧了手指,心中忽然砰砰跳起。

原以为必定是一出没有希望的刺杀,没想到对方的计划堪称决绝厉害,那么,宫胤是真有可能中招的。

真有可能中招……

她心忽然颤了颤,一股细密酸楚的情绪缓缓弥漫,不知是喜是痛,是希冀是担忧,是期待,还是恐慌。

危机解除,墙头上护卫纷纷跃下,有一霎秩序混乱。

景横波身子一闪,落在屋顶上。

这一闪完全是无意识,落下来之后她呆了半晌。

自己跳下来干嘛?

有毒就有毒,有毒正好,吃死他得报大仇,作恶者自有天来收。

一边这么想,一边她在扒瓦块。

扒开瓦块,她从怀中抽出一块深色布,挡在屋瓦上,以免日光透入被发现。

这么做的时候,她想起那日祠堂屋顶天弃同样的动作,心中有种奇怪的感受。

布挡好她又一怔——她这是要干嘛?

有毒就有毒,有毒正好,还看毛看?

过了一会儿她跟自己说,嗯,这是怕和婉误食毒点心,这丫头一看就是个嘴馋的。

屋顶之侧有一棵大树,长长一条枝桠斜在屋顶,上面有一团黑色的东西似乎在蠕动,她看了半天才发现这是个巨大的蜂窝,好在离自己还算远。

一低头看见宫胤,看见他乌缎般的长发流水般泻在肩头,她闭闭眼,转过头去。

底下有轻轻对话声传来,是宫胤的声音,语气居然很客气。

“……当初蒙公主救护,旧恩至今未报,如今公主但有驱策,胤必不敢辞。”

景横波皱眉,心想这两人不是先前就已经见面了吗,怎么现在才喝茶,好像才开始寒暄不久的样子?

“其实当初只是小事一桩,这么多年了我还以此烦扰您实在不好意思,难为您重情重义……此事我也知道令您为难,还请国师给我一个万全之策。”和婉语气颇为恭敬。

“公主也该知道,以我身份,其实无法干涉大王家事,”宫胤声音放低,轻轻说了几句,道:“……你看这样如何?”

和婉沉吟半晌,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,眼中颇有忧色。

“其实此事应当另有变数……”宫胤若有所思对外看了一眼,伸手示意和婉吃点心。

和婉倾吐了心事,似乎稍稍放松,自己拿了一个点心,又亲手奉了一个给宫胤,笑道,“国师,这蜜合酥是本地特产,最是松软清甜,不油不腻,大户人家多做得好。您尝尝。”

景横波心中一紧。随即想起宫胤不吃外食,心里不知道失望还是放松,险些要吐出一口长气。

宫胤注目那酥点,状似要拒绝,和婉却道:“当年咱们崇安相遇,您被人陷害刁难,险些下狱的时候,我正因为想尝尝和风楼的蜜合酥和十三色饺溜出门,才有了和您的相遇。说起来咱们这一段缘分,也靠着这蜜合酥呢。”

宫胤眼底露出微微笑意,伸手取了一块。

和婉抓着一块,两人相视微微一笑。

景横波开始心跳。

同时要吃?这让她怎么办?

不提醒和婉可能遭殃,提醒了就救了宫胤,她一点也不想救他!

可是牺牲和婉一条性命来害宫胤?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想。

心上似有猫爪在挠,她百般犹豫不定,希望先吃的是宫胤,但却看见和婉先掰开一块点心递往嘴中。

景横波叹口气。

手一招,面前已经多了一个巨大的蜂巢!

她毫不停留,手一挥,将蜂巢向下狠狠一砸!

无奈提醒,也要给你吃点苦头!

“嗡”一声响,无数马蜂如黑云腾起,她闪身就逃,再不逃自己就首先被蛰成景肿肿了!

还没转身,却忽然撞上一个胸膛。

一个人在她头顶上方鼻音嗡嗡地笑道:“好毒的女子,先拿你喂马蜂!”

景横波暗叫不好,一部分马蜂落下去了,还有不少在屋顶上,这哪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棺材板!

身后嗡嗡之声瘆人,她能感觉到马蜂的翅膀已经撩动了她的碎发,她头皮发炸,身前男子伸手点向她肩颈。

“砰。”又一声闷响,挡住她的男子忽然不见,屋瓦上多了一个大洞。底下哇呀一声大叫,那男子在喊:“哪个混账推我!”

“嗡嗡嗡!”马蜂已经扑到她身上。

“呼。”一声响,面前**起一阵风,卷开马蜂,一件厚衣服随即猛地罩到她头上,一双手紧紧搂住了她的腰,“走!”

景横波随那人腾空而起,感觉到马蜂犹自嗡嗡嗡追逐好远,而屋顶之下,人体坠落的大叫声,和婉的尖叫声,杯盏碎裂声和护卫们驱赶马蜂的呼喝声,渐渐便远了。

只是始终没有听见宫胤的声音。

不会是被当头掉下的马蜂蛰死了吧?她恶意地想。

心里有些怅怅的,似乎被某种情绪灌满,不知是悲是喜是放松还是不甘,她无法辨明自己此刻复杂的情绪,甚至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情绪。放在别人盘碗里的毒,似乎考验的人变成了她。

衣服还蒙着头脸,不知何时沾染了点湿气,她眨眨眼,忽然觉得这衣服气味有点熟悉,淡淡幽魅,好像是耶律祁。

“放我下来。”她闷声闷气地道。

耶律祁不理她,又奔驰了一阵,并更紧地将她往怀里揉了揉。

此刻她的脸隔着衣衫贴近他胸膛,能感觉到他坚实的肌肤和肌肤下特别沉稳有力的心跳,淡淡的幽魅香气和难以言喻的男子气息逼近,似一团靛青色的云,提醒着她一些记忆,她恍恍惚惚想起似乎另外一个胸膛,肌肤没这么坚实贲起,却也有力,透着令人安心的微凉。心跳没这么快,显得特别慢些,也是一种安心的频率,而他的气息无比干净,是高山上的雪水地底的幽泉,没有颜色的一团丝薄的云……

她思绪忽然一顿。

为什么要想起!

脑子里恍如卡带一般咔嚓一卡,她生生撇开自己的记忆,大声道:“停!”

耶律祁身形稍稍放缓,景横波感觉到了空旷之处才停了下来,他似乎还想亲自给她解开衣服,景横波立即退后几步。

隐约间似乎听见他笑了一下,声音淡淡自嘲。

景横波解开包住头的衣服,站在对面果然是似笑非笑的耶律祁,他只穿了件丝质长衫,白色的,立在风中,有种别样的清透。

景横波却是看所有穿白的都觉得不顺眼,立即将他的外衣扔还他,“赶紧穿起来先,瞧你这竹竿一样的身材,马蜂走你身上都崴脚。”

耶律祁脸色原本不太好看,听见这一句立即低头看看自己,扬眉笑道:“如我是竹竿,这世上男人也别再想将衣裳穿出风致。”

景横波目光从他微微敞开的领口掠过,一线胸膛肌理紧致平滑,透着极有质感的玉色,不得不勉强承认,论起男色,眼前的人确实有这样骄傲的本钱。

所以她不打算再和他斗嘴,看他那较真模样,再说下去她担心他会解开衣襟,给她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身材和风致。

耶律祁目光一凝,忽然落在她领口“领花”上,脸色微微一变。

景横波有些尴尬,正不知该如何解释,忽听他笑道:“果然还是改成领花更好看些,你可喜欢?”

“啊?”景横波一傻,半晌才怔怔地道,“那屋子里……是你?”

耶律祁目光一闪,若有所思对身后看了一眼,笑道:“是啊。”

“怎么会是你……”景横波发痴。

“怎么不是我?”耶律祁抬手指了指领花,笑吟吟道,“戒指终究显眼了些,还是这领花好。别致。又不引人注意。”

景横波想着别致是别致了,可是领花哪有戒指方便?再说这戒指一看就是珍贵要紧物事,这么拗成条真的好吗?

还有,耶律祁这句话,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呢?

但话又说回来,这戒指如果不是他自己动手,他怎么会一点都不惊讶不追究?

她心里乱糟糟的,一些判断被推翻,一些疑惑被掩盖,像走在浓雾中,原以为已经触及一部分目标,忽然有人告诉你,那东西根本不在那里。

“你好好的,冒险跑屋子里把我迷倒做什么?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去再做?这么神秘兮兮的?”她终究还是觉得不对劲。

“我觉得你气色有变化。”耶律祁忽然嗅了嗅她,道,“你身上有丹气。我不确定这丹气对你是否有益,急着想确认一下。怕你发出声音惊扰外头的人,干脆迷倒了你。再说入定状态对气息调和最有利,这种事宜早不宜迟,万一你出了什么岔子,我怕我哭都来不及。”

夕阳下他笑容迷离,尽是从容风流。

景横波更加心乱,她转过头,面前是一条小河,河滩上零落着碎石,她走过去洗手,将水波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。

耶律祁的影子影影绰绰倒映在河水中,声音也似被这冬日的风吹散。

“是我,你很失望?”

“没这回事。”

“你希望是谁?”

“关你毛事。”

一阵静默。

……

“为什么要救他。”他忽然又开口。

景横波撩水的手一停,随即又满不在乎地捡起石子打着水漂。

“我是救和婉。”

“真的吗?”他在她身后笑。

景横波讨厌这样的笑,手指插在冰冷的河水中,似乎这样才能平复心中一团灼热的火。

“真或假,这都是姐的自由。”

“景横波。”耶律祁叹息,“我只怕你依旧心慈,最终害了你性命。”

“我确实依旧心慈。”她笑起来,掠掠鬓发,回首看他,“不然第一个就该杀了你啊亲。”

“你真有杀我本事的那一日,尽管放马过来。”他笑,似真似假。

景横波伸手,点了点他,媚笑:“等着啊小乖乖。”

她头发有些乱了,长发散在风中,最近似乎瘦了些,人摇摇摆摆立在那里,姿态便如弱柳扶风,手指修长而柔软,不再涂得五颜六色,却闪着晶亮的光,轻轻一点,连这刻冬日凛冽的风,都似忽然宛转。

耶律祁只觉得心都似被轻轻一拨,忍不住上前几步。忽然眼光一凝,急速上前,将她脖颈抱住,头已经俯了下来。

景横波万万没想到他忽然靠近,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拉进他怀抱,耶律祁的脸凑近她脖子,呼吸的热气喷在她颈项上,拂动耳后的碎发簌簌地痒。

她一惊,防身术自动启动,抬膝,黄金分割点,顶!

耶律祁手一抄,便将她大腿抄在手中,“别动!”

景横波又好气又好笑又莫名其妙——这家伙忽然精虫上脑了?

两人此时姿势颇为暧昧,他抄着她的腿,脸凑向她脖颈后,她一条腿站立,身子向后斜着努力避开,从某个角度看,似他正侧吻着她的脖子。

景横波刚想要拍开他,却感觉到他微微让开了,随即抬手,在她脖子上一捏一挤。

她刚觉得微微一痛,他已经弹了弹手指,道:“好了。”

又道:“你怎么回事,被蜂子蛰了也不知道痛?这种蜂有毒,虽然蛰一次要不了你的命,但毒刺留在你肌肤里时辰久了,再取出就难了,会留下疤。”

景横波这才摸到自己脖颈侧已经鼓起一个不小的包,果然是被蜂子蛰了。只是蜂子蛰了不是很痛?怎么自己毫无感觉?

耶律祁的手指,轻轻在她脖颈上抚过,眼神微微迷恋——她肌肤细腻,洁白如成色最好的玉,一旦有点伤痕,便分外触目惊心,马蜂蛰过的地方一片晕红,让人想起雪地里零落的桃花。

心绪微微波动,他忍不住轻轻道:“横波,你真……”

景横波忽然抬手,抓住了他的手指,往他自己心口位置一放,笑吟吟地道:“喂,别乱动,放在它该放的地方,OK?”

耶律祁抬起眼,近在咫尺,是她明亮近乎逼人的笑颜。

只是这明亮再不同以往醇厚光辉,带三分剑气凛冽,刀光如雪。

她依旧如此美丽,纵然化妆易容,一双眸子里神采不变,似一双千万年海底宝珠,吸引人世间所有追逐美的目光。

他却觉得没有任何一刻,比这刻更深感受到这人间明珠的遥远,只在天涯尽处,漩涡激浪之上奔腾氤氲,生岚气起烟云,染一方蓬莱幻境海市蜃楼。

他慢慢吸一口气,退后一步。

景横波看他手指慢慢垂下,忽然发现他手上和脖颈上,有好几处蛰伤,此刻紫红青肿起来,看着挺瘆人。

先前他在马蜂炸窝前救下她,先脱下衣服给她包裹,当时马蜂铺天盖地,武功再高也难免中招。

这让她心中微有歉意,眨眨眼,道:“你也被蛰伤了?有药么?我帮你涂上。”

耶律祁抬起眼,瞬间又恢复了他从容而神秘的笑意,“乐意之至。只是没有药,你要么帮我吹吹?”

“拜拜再见沙哟拉拉。”景横波转身就走。

忽有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笑道:“美人不肯帮你吹,我帮你好不好?好酒对马蜂蛰伤有奇效,喜不喜欢?”

话音未落,一蓬带着酒气的晶光天雨,兜头扑下!

耶律祁一转身就将景横波送到了小河对面。

“好好呆着!”

河面上卷过一道银黑色的旋风,和一道月白色的旋风卷战在一起。剑光和拳风纵横,空气中氤氲开越来越浓的酒香,似乎谁的酒坛子被打翻了。

景横波看着河对面,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。似乎有人潜近,忽然对耶律祁和她出手。

这人声音有点熟悉,她想了想,好像是刚才在那院子里,偷听时候树顶上的轻笑声。

更重要的是,这酒气很熟悉。

两个人打得很好看,高手都是这么莫名其妙地战在一起吗?

景横波干脆在河对岸找个地方舒舒服服躺下来,双臂抱头观战。打算耶律祁赢了就去踩一脚,耶律祁输了就赶紧跑。

那两人从河岸上打到河里再打到河岸上,掌风拳风割断了好多水草,激起了好多鱼儿。一根草落到她嘴边,她一尝,清甜,赶紧采一些扎成捆,又忙忙碌碌把蹦上岸的鱼儿用草串起来,准备晚上带回去熬鱼汤。

头顶上似乎有人在喷笑。

鱼飞过来好多,她饿了,想着要么干脆现在烤鱼吃,对头顶耶律祁大喊:“来一剑,帮我把这条大的鳞刮了!”

噗一声,耶律祁给她气得气一泄,噗通一声掉下来了。

又是噗一声,半空中那家伙翻了个筋斗,落在河对面,没站稳就捂住肚子哈哈大笑。

“哈哈哈哈这丫头太好玩了。哈哈哈哈丫头,要不要酒?鱼汤烤鱼都得放酒才能去腥哟。”

景横波一抬头,眼睛一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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