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第一节 “三大错位”的客观存在

“三大错位”,首先是“大太后、小皇上”的错位。自辛酉政变登台,到比光绪晚一天死去,慈禧独掌晚清大权40多年,皇上见她要跪接跪送,大臣们见她胆战心惊,是男权社会中的一大“异数”。

戊戌变法中,慈禧为变法划了一条底线:“凡所施行之新政,但不违背祖宗大法,无损满洲权势,即不阻止。”⑴)可是,垂帘听政本身就是违背祖制的错位。对此,忠勇之士多次冒死提出批评。

甲午战败后,1894年12月18日,御史安维峻上书:“皇太后既归政皇上矣,若犹遇事牵制,将何以上对祖宗,下对天下臣民?”侍郎汪鸣鸾、长麟乘召见之机,提醒光绪:慈禧不过是先皇遗妾,与皇上“本非母子”,皇上应“收揽大权”。甚至连太监寇连才都看不下去了,冒死进言,泣请太后归政,并说太后“不为祖宗天下计,独不自为计?”更为可贵的是,戊戌事变已发生,白色恐怖已降临,1898年9月23日,杨深秀拍案而起,独上奏折,要求慈禧撤帘归政……

虽然提出批评者无一例外地受到了杀头或罢官等严厉迫害,却说明了“大太后、小皇上”在当时是多么地不得人心啊。

但是,也应看到,慈禧太后并不是变法的天敌,相反,她在洋务运动中,一直支持洋务派,明确表示:“变法乃素志,同治初即纳曾国藩议。派子弟出洋留学,造船制械,以图富强也。”“苟可致富强者,儿自为之,吾不内制也。”戊戌变法开始时,她也是赞同的,《明定国是诏》,就是在她的批准下颁布施行的。据《周馥年谱》记载:“康有为屡上救时之策,大臣多保奏,上信任之。时太后退居颐和园,不与政,但嘱上勿专信新进急切改图而已。”可见,久历政坛的太后对于光绪变法虽有告诫之词,并无多少反对之意。

“大太后、小皇上”的错位是一个既成事实,在难以改正的情况下,有识之士从维护、推进变法大业的角度,提出了一些变通策略。维新派、礼部主事王照认为:“太后先年原喜变法,此时因不得干政,激而阴结顽固诸老,实不过为权利之计耳。余为皇上计,仍以变法之名归诸太后,则皇上之志可伸,顽固党失其依赖矣。”他的建议,却遭到康有为、张荫桓等人的反对。如果按王照的建议施行,不敢说戊戌变法一定成功,但可以断言,也不至于百日而夭,其成效也应该大出许多。

其次,是“枝强干弱”的错位。在封建社会里,稳定是压倒一切的,而经济社会发展、人民生活幸福等等,往往排在后面。宋朝统治者吸取了唐末五代藩镇割据的教训,实行“强干弱枝”治国方略,政治权力高度集中于中央,地方权力大为弱化。

到了明朝洪武十三年,朱元璋为了家天下,在匆忙杀掉宰相胡惟庸、诛灭其九族之后,正式下令废除已实行1500多年的宰相制度,并明文规定,以后如有人胆敢建议重设宰相,严惩不殆。清随明制,满族入主中原以后,一直实行“强干弱枝”治国方略,但是,“强干弱枝”直接导致“官富民穷”,贫富差距日益增大,当官者花天酒地,纳税人饥寒交迫,官逼民反,农民起义时有发生。1851年1月11日,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军揭杆而起,席卷西南,贫苦百姓纷纷加入,死中求生,如洪水滔天,摧枯拉朽,势不可挡。仅两年时间,太平军就粉碎了清军的围追堵截,从广西一直杀到东南沿海满清“钱袋”、“粮仓”地区,纵横大半个中国,于1853年3月19日,攻占南京,并就地建都。在太平军凌厉的攻势面前,外强中干的八旗军、绿营军不堪一击,相继败下阵地来,满清王朝摇摇欲坠,咸丰皇帝犹如热锅里的蚂蚁,跛着一条腿在紫禁城头仰天叹息;危急关头,倒是矮人一等的汉族官吏挺身而出,湘军、淮军东拼西杀,保住了满清江山,晚清政局开始出现“枝强干弱”的新格局。

从同治朝开始,“一些督抚不仅对地方事务,而且对中央事务也有较大的发言权”⑵,中央决策,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地方大员的钳制。比如,同治四年,朝廷要调李鸿章去陕甘镇压回民起义,李鸿章却提出兼任两江总督的苛刻条件,结果使调令成为废纸一张;再比如,光绪二十五年,戊戌夭折之后,慈禧密谋废除光绪另立一个儿皇帝,两江总督刘坤一明确表示反对:“君臣之分久定,中外之口宜防。”“若有废立之事,则两江义民,必起义愤。”让蛮横的慈禧也不得不另打主意。随后发生的抗旨不尊的“东南互保”事件,更是将“枝强干弱”推到极致。

凡事有利必有弊。戊戌变法已经进行了两个月,光绪皇帝突然发现,发布的上谕各地总督、巡抚等并不当一回事,认真落实。光绪异常震怒,严令各督抚凡交查各件,皆须迅速具奏,不得耽搁,效果却十分有限。“查一下湖南地方志,就可感到边远地区和农村并没有受到维新运动的波及。如《嘉乐县志》对咸丰年间太平军的活动记录极为详尽,而戊戌年的记载却未提及维新运动一字;《安乡县志》记有该县戊戌年三件大事:‘南洲门设站’;‘夏五月十三大风雨,屋多倾颓’;‘匪贼寇焚衙署,毁民居,县绅集民兵御杀之’,均无一件与维新运动有关。”⑶人大教授张鸣在《再说戊戌变法》一书中感慨道:“维新运动搞得最红火的湖南尚且如此,其他地方可想而知。”

政令畅通,才能使变法举措在实践中收到实效,而取得的实效能成为推进变法的新动力。由于“枝强干弱”,政令不行,使变法举措成为一句空话,怎么能够增强全社会的维新信心?对此,康有为、梁启超深有感触: “自四月以来,明诏累下,举行新政,责成督抚,而除湖南巡抚陈宝箴外,寡有能奉行诏书者。……上虽盛怒,数四严责,终不能去一人或惩一人者,以督抚皆西后所用,皇上无用舍之权,故督抚皆藐视之,而不奉维新之令也。”⑷“上扼于西后,下扼于顽臣,变法之难如此。”⑸

第三,是康党“言高、手低”的错位。戊戌变法前后,以康有为为代表的维新派,被人们称作康党。应该说,康党在办学堂、开学会、编报刊、向朝廷建言等方面,作了许多工作,产生了一定的启蒙作用。

但是,康有为等人并不满足于历史赋予自己的“吹鼓手”地位,而是削尖脑袋往朝廷里钻,希望“乘直升飞机”把握实权。无论是开制度局,还是开懋勤殿,醉翁之意都是踢开老臣,取而代之。这些小把戏被老奸巨猾的慈禧一眼洞穿,帝、后矛盾骤然紧张,光绪帝自感皇位岌岌可危,变法夭折前一个星期,也就是七月三十日,他给军机章京杨锐下了一道密折,坦言:“……朕位且不能保,何况其他?今朕问汝:可有何良策,俾旧法可以全变,将老谬昏庸之大臣尽行罢黜,而登进通达英勇之人令其议政,使中国转危为安,化弱为强,而又不致有拂圣意。”光绪希望杨锐等人拿出一个既坚持变法、又不拂慈禧太后“圣意”的稳妥方案。可是,康有为等人一意孤行,且自不量力,偏离变法是为了完善、巩固现政权的初衷,头脑发热,手无兵权却推行“围园、锢后、杀禄”的军事政变计划,铤而走险,一举将变法推向了万丈深渊。

对于康有为等人的错位,时人看得很清楚,康广仁在给友人的信中坦言:“我国改革之期,今尚未至。且千年来,行愚民之政,压抑既久;人才乏绝,今全国之人才,尚不足以任全国之事,改革甚难有效。今科举既变,学堂既开,阿兄(即康有为)宜归广东,卓如(即梁启超)宜归湖南,专心教育之事,著书,译书,撰报,激励士民爱国之心,养成多数实用之才。三年之后,然后可大行改革也。今已如愿,八股已废,力劝伯兄,宜速拂衣,多陈元益,且恐祸变生也。”⑹但狂妄自大的哥哥康有为根本听不进去。1898年7月31日,曾经支持康有为的朝廷命官、驻日公使李盛铎在与日本驻华书记官中岛雄交谈时指出:康有为乃今日开新党之代表,然而,在开新党之中,不以康氏主张为然者,亦颇有其人……康氏之议论甚高,而不切合实际,此乃康氏之一大病。⑺

“三大错位”的客观存在,说明戊戌变法发动的时机并不成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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