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B市回家的路上，乔春野和周楚楠一路都没有说话。

乔春野的排名刚好掉出前十，除了一本参赛纪念册，什么都没拿到。但她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失落，反倒一路性质盎然，眺望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。

早春的田园风景如画，远处的山尖泛起新绿，近处的稻田郁郁葱葱，叫人心情舒畅。她很想和同行的旅伴分享见闻。但周楚楠一路黑着脸，插着耳机，兀自沉默不语。

乔春野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，这次比赛他排第六，和前五名高考加分的成就失之交臂，他心有不甘，所以一路上闷闷不乐。

列车在傍晚时分到达终点站，两人拖着行李箱，跟随于老师来到站前广场，趁后者去路边打车的功夫，乔春野安慰周楚楠说：“你别太难过了，第六名已经很厉害了，而且于老师也说，哪怕高考没有加分，以后录取专业的时候，都是有优势的。”

周楚楠转向她，脸上的阴霾并没有消散，反而更深了一层：“你输得甘心么？”

“没什么不甘心的，”乔春野回答，“我听了别人的答辩，才知道人家比我优秀得多，我熬夜拼凑的稿子全是漏洞，只是为题材冷门，才占到一些便宜，侥幸进决赛。”

周楚楠皱起眉头：“你对自己的要求未免太低了。”

乔春野怔了一下，低下头说：“我没法跟你比，你一直都很优秀，谁也比不上你。不过……你会不会觉得累啊？”

这次轮到周楚楠怔住，他望着咫尺外的女孩，脸上带着愠色。乔春野迎上他的视线，只觉得他的眼神分外陌生，仿佛在生气，又仿佛有一肚子话想倾诉。

她扯了扯对方的衣袖，轻声说：“你要是不开心，我陪你去玩吧，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。”

“哼，幼稚。”周楚楠从牙缝里挤出声音。

“幼稚就幼稚，也好过每天闷闷不乐吧。”

她说完这番话，便抬起头，小心翼翼地观察周楚楠的反应。她本以为对方又会生气，但周楚楠只是把目光投向远处，望着夕阳染红的天空，说：“好啊，你选个地方，我们现在就走。”

“楠楠，你要去哪儿？”

熟悉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，乔春野不禁一怔，定睛看去，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穿过广场向她走来，竟是瑞德医院现任的院长周士卿。

第一次在医院之外看到院长，她不禁睁大眼睛。周士卿没穿白大褂，看上去只是个普通人，身上的风衣颇为昂贵，身后还跟着司机张叔。

而她身边的周楚楠却僵在原地，像是被施了咒语，浑身都绷紧了。

“回家怎么不打我手机？”

“我才刚下车，准备自己回去。”

“你现在高三，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。”

“哦。”

父子两人没说几句，于鸿运便转头回来：“车已经叫到了，咱们走吧……咦，是周楚楠的家长？”

“是，我来接他回家。”周士卿口吻低沉。

“哦，”于鸿运露出笑容，“这次比赛他表现得很不错，拿了第六名，恭喜恭喜。”

周士卿不为所动：“我听说前五名才算入围，第六就是失败了吧。”

于鸿运察觉到气氛不太对，急忙打圆场：“第六名也很靠前了，这可是全国规模的比赛。”

“于老师，不用给他找借口，失败就是失败，让他自己反省。”

“哦……”

于鸿运不知怎么接茬，只能把目光转向周楚楠。后者一直眉头紧锁，抿着嘴唇不做声。

周士卿也不在意老师的看法，只是盯着自家儿子：“走吧，跟我回家，别在外面浪费时间。”

乔春野眼看周楚楠要走，便上前拉住他的胳膊，大声说：“第六名也是他努力拼搏的成果，身为家长，难道不应该鼓励他么？”

周士卿脸色一沉：“楠楠对自己要求严格，跟你可不一样。”

“我怎么了我——”

乔春野刚想反驳，周楚楠便打断她的话：“这是我自己的事，不用你多嘴。”

话毕，便大力甩开她的手。

乔春野无言以对，只觉得眼前的周楚楠陌生极了，她目送父子两人的背影远去，独自怔在原地。

于鸿运清了清嗓子：“咳咳，就剩咱们两个了，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
“嗯，”乔春野应了一句，口吻带着茫然，“我姑姑会不会也嫌我没拿到名次？”

于鸿运摇头说：“不会的。”

“可她一直都很优秀，我却处处不如人……”

“别管其他人怎么说，”于鸿运望着她，“你姑姑是喜欢你的，你一定要相信她。”

“喔。”

乔春野眨眨眼，一路上心烦意乱，目光四处漂移。待到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，她灵机一动，问：“于老师，跟我一起回去吧？”

于鸿运大吃一惊：“啊？”

“有你在，我姑姑就不会生气了。”

于鸿运哭笑不得：“我是老师，不能随便掺和学生家里的事。”

“但以前你也会来找她呀。”

“……总之今天太晚了，你回去好好休息，明天别迟到。”于鸿运摆出老师的姿态，一脸严肃。

乔春野无计可施，只能拿了行李，仓促下车。回到熟悉的家门口，深吸一口气，手指刚要落在门上，就听到唰唰唰的响动钻进耳朵，是养猫人再熟悉不过的、爪子挠门的声音。

“冰块？”

下一刻门开了，一只灵活的小东西钻出门缝，闪电似的跳到她腿边，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裤脚。

“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！”她俯下身，把冰块抱在怀里，而后抬起头，看到乔冰珊站在门口，手里还拿着开了封的猫罐头，头发卷曲带翘。

“你在喂它吃饭？”

“是啊，看来在它心里你比饭更重要。”

乔春野怔了一下，不由得笑出声，乔冰珊转身让开一条路：“快进门吧。”

她把行李箱提进客厅，听到身后传来问询声：“听说你拿了十一名？”

她心头一紧，挺直腰板，没敢回头，站在原地回答说：“嗯，没有奖状，也没有高考加分。”

乔冰珊挑起眉毛：“原来还有高考加分呀，我都不知道。”

她露出十足惊讶的神色：“当然有，不然我干嘛要拼命准备？”

“我以为是你的兴趣，”乔冰珊说，“照片里你看起来很开心。”

“……确实挺开心，收获也挺多的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

对方出奇平淡的口吻，令她倍感释然，一路上悬在心头的大石总算落地。她坐在沙发上，长舒一口气，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。

“还没吃饭？”

“嗯。”

冰块和她亲热够了，毫不留情地从她怀里挣脱，跳到餐桌一角，东张西望，鼻尖**，显然是在寻找食物。

乔冰珊把猫罐头放在冰块面前，摊手说：“好么，把它喂饱了，我们倒还饿着。”

“你也没吃晚饭？”

“没有，我也刚到家不久。”

“去哪儿了？”

乔冰珊歪过头，微微皱眉：“……说来话长。”

乔春野沉默片刻，毫无征兆地站起身，一边拍拂衣角的灰尘，一边说：“我们出去吃饭好不好，边吃边讲。”

这次轮到乔冰珊愣住：“你想去哪？”

“就去医院旁边那家馄钝铺，如果你没意见的话。”

“行，我没意见。”

两人都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——没有工作，也没有任务，只是单纯地相约外出，吃一顿家常便饭。但两人的动作却出奇地默契，把钥匙塞进口袋，互相提醒关灯锁门，一前一后钻进电梯，来到小区门口。

外面天色已暗，路灯挨个亮起，把两条影子拖得很长，两人循着熟悉的路线漫步，远远地看到馄钝铺亮着灯，乔春野的肚子愈发空乏，不由得快走几步，掀开门帘叫到：“老板，来一碗片儿川。”

身后是乔冰珊的声音：“我也要一碗，加一份荷包煎蛋。”

“我也想加煎蛋。”

“来了来了，”老板从后厨探出头，“不愧是一家人。”

热腾腾的汤碗端上桌，乔春野迫不及待地掰开筷子大口饕餮，乔冰珊倒是吃得很斯文，她舌头怕烫，不敢吃得太快，等待汤面变凉的功夫，慢条斯理地讲起今天的经历。

乔春野听得津津有味：“哇哦，所以往后你要继续做上门医生么？”

“先做来试试吧。”

“有新的客户吗？”

“有。”

“这么快。”

“约了明天，不过这家客户情况有点特殊，我打算先去看看，再做决定。”

乔春野越听越好奇：“我也一起去吧！”

乔冰珊立刻摇头：“不行，你要专心学习。”

“哦。”乔春野探得很长的脖子又缩了回去。

看来全天下的家长耍起威风，都是差不多的。